残酷与纯真之雪

没有人相信的传说

『非庄』玉陨 [一]

【韩非】

早春的时节,坊外桃花开得如火如荼。

新郑的天空总不如桑海来得明净,朦朦胧胧间像是覆着一层歌舞升平国泰民安的云烟,笼罩着一方人间百态。

这云烟日积月累地在历代韩国国君的声色犬马中变得沉重无比,成了压在新郑乃至整个韩国上方的一块海市蜃楼。黎明百姓们每天望着这样的海市蜃楼,似乎就觉得自己也生活在一个强大安定的国家里。于是海市蜃楼越来越大,美好的幻境下掩藏着的不堪,也一道被压在了深处。

有阳光从窗棂里射进来,光束里旋转着万千浮尘,渺小而明媚。

“公子在看什么?”

侍酒的婢女娇笑着将酒樽递至面前,挡住了那条光束。于是我只得挪开眼睛,“看看这桃花能否比得上美人儿风采罢。”

侍女脸颊飞上两抹艳红,掩了口嗔道:“公子可是情中圣手,风华无双,又这般地喜欢撩拨别人,风流的是您自己,伤的可不还是我们这些人的心。”

她头上别着一支蝴蝶钗,一说起话便会颤动不停,和着窗外的明媚春光,在我面前自成一幅赏心悦目的好风景。

“本公子何曾伤过你们的心?”我伸了个懒腰,就势勾住她的肩膀,喝完了这杯酒,站起来理了理衣着。“你瞧我仪容如何?够不够风流?潇不潇洒?”

“公子又去会哪位红颜知己?”婢女细软的手指卷着发梢,“公子前几日刚去了潜龙堂,把您那宝贝碧海珊瑚樽给人换了,这才没几日呢,莫不是又囊中羞涩了?”

“美人儿这么说可就有点伤我的心了。”我任她替我理着衣襟,开口道:“本公子好歹也算个皇族贵胄,至于把自己的宝贝当了换钱花?”

“那公子……”

“嘘。”我对她做了一个悄声的手势。“宝贝当然不是白换的。有大用处呢。往后你就知道了。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,劳烦美人儿替我守着了。”

婢女先是一愣,随后恍然大悟:“公子是要去……紫兰轩?”

“正是。”

“怪不得。”她脸上露出一个‘我都懂’的笑容,“公子放心吧,奴婢会替您守着的,只是……”

“如何?”

“公子最近似乎往紫兰轩跑得格外勤。昨日绿笙姐姐同奴婢讲,您每天都要点着我们替您守着这儿,自己跑去快活呢。”

我一愣,这绿笙怎么乱污本公子的名声!虽说跑去紫兰轩大多数的时间确实是在看花魁跳舞……

“往后只会更勤的。”我拍了拍她的脸,“本公子去看看碧海珊瑚樽换回了个什么宝贝。”

【卫庄】

“他换了。”紫女手中掂着一个颇为精致的酒杯。“碧海珊瑚樽,据说琼浆入樽,碧海惊澜,算是个难得一见的宝贝。”

“我听闻他嗜酒如命,怎么愿意把这个拿出来换?”

“大抵是那韩九公子虽放浪形骸,却也分得清轻重。”紫女掩口而笑。“我看他这笔买卖做的值。一个碧海珊瑚樽,换回了名动天下的鬼谷传人,怎么看都是只赚不赔了。”

我垂眸,掩去脸上表情,“我并未打算一定要辅佐他,放出那个盒子不过试一下他的深浅,能走到这一步来,倒也算有几分本事。”

紫女叹了口气:“不知天下何人能得你一句夸赞。也是,鬼谷传人本就惊才绝艳,普天之下,比得过你的人……”

“所有挡路的人,”我看着自己倒映在杯里的那双眼睛,“所有挡路的人,最后都会被我清除干净。”

我很明白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。历代两位鬼谷传人都将有一场决斗,赢的那个便可掌握天下的棋局。师哥总是说这是一场不该存在的决斗,可无论他怎么想,狼烟烽火之中,我们终究被卷入乱世的棋局里,身不由己地……生死相逢。

我要做的,却不仅仅是一颗棋子。

乱世的棋局上总有博弈者。七分的天下,最后花落谁家?

无人知晓。

我们唯一知道的,便是要辅佐这自己挑选的博弈者,在乱世里开出自己的道。

而韩非,韩九公子,到底够不够得上当这个博弈者?
       

“等着吧。”紫女起身朝外走去,“他大概……不会让你失望。”

       
我转头看见了窗外的那轮明月,皎洁清冷的光辉安静地映照着胭脂金粉的温柔乡,浮躁的歌舞升平仿佛被冷却了下来,忽而离我很远,四周寂静下来的同时,心里却莫名升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期冀。那股从幼年时便埋藏在血液里的宿命感,此时此刻,喧嚣着沸腾了起来。
       

好像接下来要见到的这个人,久别重逢。
       

隔壁的雅室传来了紫女的敲门声:“公子,相国大人和张良先生求见。”
       

然后我听到一个声音,带着疏狂轻浮又掷地有声地开了口。
       

“已恭候多时了,请!”

【韩非】

       
“紫女姑娘,兰花酿配上这金丝红玛瑙盏,确是相得益彰,别具滋味哪。”
       

我一边举起酒杯,一边偷偷去瞄相国大人那张黑到不行的苦瓜脸。
       

“公子满意就好。”紫女含笑应到。
       

我发现她的脸上经常带着这样浅而妩媚的笑,一双美目看似顾盼生姿,实则眼底藏着数不清的致命机关。那笑意只是堪堪挂在表面,并未深入,却已足够摄魂夺魄。
       

这样的美丽,这样的危险。
       

“我原本有只碧海珊瑚樽,那才真是兰花酿的绝配。”我假装端详酒杯,故意在她面前提起这个,“可惜前几日刚好换给了别人。”
       

“听公子这口气,似乎有些后悔了?”
       

她一手搭在腰上,颇有些玩味地问我。
       

“当然不会,我换到了更有价值的东西。”我一边朝后仰去,一边饮尽了手里这杯酒。“倒还要谢谢那个人呢。”
       

紫女抿唇轻笑,旖旎无限。
       

被晾在一边的相国大人似乎终于忍受不下去,怒气冲冲地准备拂袖而去。
       

子房连忙开口叫道:“祖父。”
       

我朝着相国大人的背影道:“我知道张大人看不上我韩非,我对张大人也没什么好感。你要走,我不会阻止。”
       

当然要阻止了!不然我来这紫兰轩是干嘛的!
       

我窥了一眼子房,见他眼神不断往自家祖父的腰带上飘去,心里便有了着落。
       

“不过我相信,张大人不会走。”
       

“你有这样的自信?”相国大人看着我,像是看着一团扶不上的烂泥。
       

我不由得吞了吞口水。再怎么说,本公子也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,就算是烂泥也是一团英俊的烂泥,这老头子难道不应该看在美貌的分上对我脸色好一点?
       

……哦。我冷漠地想起,他孙子就是个美人,想必是看惯了就没有感觉了。绝对不是本公子的魅力不够。
       

子房俊俏的小白脸上此刻全都写着一句话:不要再在他生气的边缘蹦跶了!
       

“想知道理由吗?”我端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,“因为大人的腰带系反了。”
       

……相国大人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着装,再看我时的表情好像要把我剥皮抽筋了。

       
同他们二人周旋了大半夜,摔碎了一个白玉酒壶后,双方终于落成了协定。
       

我以公子之身介入军饷一案,姬无夜必定投鼠忌器,再不敢轻举妄动。保住了张家,相国大人再在父王面前推举我担任司寇之职。
       

一晚上的唇枪舌剑,好在没有白费口水。
       

走出房间时我整个人都有些晕乎,张家不愧是五代为相,一大一小两只狐狸每个都极其难缠,得找个机会把子房抢到我这边才好……
       

刚才喝过的酒此刻一股脑地涌了上来,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。
       

怎么不知不觉地就喝了这么多……我揉着额头,随便瞥了侧间一眼。
       

这一眼,却让我三魂七魄都一窍一窍地清醒过来。
       

金迷纸醉处,千万条红霓低垂,灯火摇曳着一方旖旎天地。我在这莺声燕语的温柔乡里,猝然撞见一道冰雪般凛冽刺骨的气息,像是这周遭的丝竹管弦之声都遥远了去。夜色中那人缓慢地回首,白发细微地拂动,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,四周像是有凝霜般的浪潮向我卷了过来,停滞住了一切,仿佛这世上只剩下我们两人。
       

他的眼里似是下着一场经久不息的雪,又似封存着一个亘古不化的冰川。
       

灰色的,惊心动魄的荒原。
       

我的心忽然难以言喻地悸动了起来,像是在千万年的轮回之中窥见过那样的一双眼睛,从此便深深地烙在骨血里,轮回了千万年,也不曾忘记。
       

那是于我年少时拂过耳畔的风,是从骨血里开出的一朵妖艳的毒花,是封存在心底的一场缺失的大雪,是过往与未来那轮不变的凛月。
       

像是……人世间纷乱的芸芸众生里,我们终于相遇。
       

短暂相接的目光很快就移开,他垂眸,掩去了那双风雪弥漫的眼睛。清冷的月光镀在他的睫毛上,一动不动,像是凝了一层霜花。
       

四周嘈杂的声音这才慢慢恢复过来,待我再看时,那人笔挺如剑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一层层纱幔之后。
       

我摇了摇头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,联系起今晚紫女的反应,心中已是了然。
       

潜龙堂诚不欺我,碧海珊瑚樽换回来的,确实是个宝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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